来源:光明日报客户端 更新时间:2021-11-30
完颜平
“坐上那动车去台湾……”2021年11月,一首网络歌曲《坐上动车去台湾》一夜走红,唱响全国,大河上下、大街小巷、大人小孩、 “啦,啦,啦……”
“啦,啦,啦……去看那情歌阿里山,还有那神奇的日月潭”,原本爱唱歌又性情中人的我,深深地被这首感情充沛的歌曲感动,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,而且触发我随着音乐,再次走进了心里的宝岛台湾。
我是2013年秋,坐着飞机从南京去台湾的,考察组同行的有8人。在宝岛的9天时间里,日月潭、阿里山、东西海岸线,湖光山色、绿水青山、惊涛拍岸,让我触景生情、心潮起伏、难以平静。“可爱的宝岛啊,你是可爱中国的重要组成部分。”每一座山、每一个湖、每一片海,每一寸土地,一草一木都深深地感染着我……
走在台北,最映入眼帘的要数“101”大楼,确实宏伟壮丽,如果宝岛是一片绿叶,它就像那可握的叶柄,无愧为太平洋西岸现代文明的一座重要标志。不过,你心里想的则可能是脚下正走的路。台北的路横平竖直,格局和六朝古都南京基本相似,但除“中山路”、“武昌路”外,几条主要街道都以“仁爱”“忠孝”“信义”“和平”命名。
时值深秋,街面仍然绿意盎然,树影婆娑,全然没有凋零飘落的景象,四面环海的独特地理环境,让你尽享清风扑面。更吸引人的,还是路旁的商铺,店牌清一色用汉字繁体书写,让你不仅感受到现代都市的东方色彩,而且领略到华夏文明的传承。繁体字的字形和构义与拼音文字大异其趣,更接近于自然,如“日月水火山石田土”,承载着炎黄子孙对汉字构造的共同记忆。特别是繁体字在这里不是在图书馆、博物院的留存,而是在书本课堂和路旁的生长,让你近距离地体味到她的美丽、魅力和神奇。
台湾的路名,关键字都出自“四书”“五经”,而孔孟之道则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。由此,台湾的路名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就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。任何一个有独立地位、有影响力的民族都以文字驾驭文化,以文化主张思想。如果说“方块字”最具“中国特色”文化,那么与之对接的则是经典的儒家思想,我们这个民族是包容、融会、接受的民族,同时也是一个独立、选择、坚守的民族。
路就是一面镜子,“礼”在路上。有人说台湾将传统文化“铺在了路上”,其实铺这条路就像台湾修筑中部跨山涉水横贯东西的公路一样,同样需要付出艰辛,正是有了钢铁和文化桥梁的同步构建,中华文脉才得以在台湾的青山绿水间流淌。
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要以中国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,没有任何一种元素能像文化那样具有强大而持久的民族凝聚力。文化灭,则精神灭;文化殇,则中华殇;文化强,则中国强。中华民族历经五千年发展,就是其文化的绵绵不绝。以孔子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两岸同胞共有的名片,而在“仁义”“忠孝”“信义”“和平”的路上,我们还要携手走向更远。
神木是去台湾才认识的。先前,只知道“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”,而不知道“阿里山的神木甲天下”。
台湾神木学名红桧,是千百年的国宝树种。全球桧木只剩六种,分散在北美、日本和台湾。台湾桧木的原乡在阿里山,1300到2600公尺的中海拔,是台湾降雨量最高的集水区,也是百条溪流的水源地。中海拔雨大风小,终年云雾笼罩,又为雾林带,最适合桧木生长。置身于桧木林中,会闻到一股浓烈而独特的“台桧芬多精”的味道。
神木的采伐也有很大的学问。初时,由有经验的伐工担任,作业时两人一组,往往费时整日,不能倒一原木。而原始森林所产原木多数体积硕大笨重,集运艰难。在台湾嘉义神木展览馆,仍可以看到木滑道、牛牵引、人力抬、木马背负的历史图片。由于传统的人力集材效率低,容易造成原木材身的毁损,降低使用价值,阿里山伐木的方式逐渐由“人力集材”转变为“机械集材”。1912年购进美国蒸汽集材机,以锅炉薪柴为燃料,发出动力捲动轮轴牵引钢索而吊曳原木。
神木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宝贵财富。然而,过度开发也使神木的资源日益匮乏。尤以日本殖民时期采伐最为严重,除了阿里山部分神木得以保存外,其余高大的红桧被砍伐殆尽,日本人将桧木运回本岛或外销。日本很多神社与鸟居,便是来自阿里山的红桧。
在嘉义桧木博物馆,有一棵神木不同时期的四幅照片是最好的见证。这棵神木生于周公摄政时代,被称为“周公桧”,据推算它已有3000多年的高龄。第一幅图,1903年阿里山运送伐木的铁道尚未铺设,神木驱身挺拔,枝繁叶茂,展现旺盛的生命力。第二幅图,1921年全台最大的阿里山林场正大肆伐木,神木旁已有铁轨,当时神木虽还成活,不过细看已失去了往日的气势。第三幅图,1950年阿里山的林场已严重开发,加之遭受雷击,神木枝叶凋零,不再茂盛,而显得奄奄一息。第四幅图,1990年神木变成了枯木,树干倾斜,但它依然站在原地执行台湾地标的任务。而1997年7月,神木终于不支倒地,离开了这块生存了三千多年的土地。
站在这四幅图片前,凝视神木,神思以往,我久久没有离去。“阿里山,是中国的山,何以被日本人霸占?他们掳去了阿里山的物质资源,却掳不走阿里山的精神灵魂。”
去佛光山是台湾之行的一个重要日程。我们去的那天正值星云大师到大陆讲法,未能与大师谋面。星云大师从南京栖霞山出家,礼宾部知道我们是从南京来的,还是特别热情,专门安排一名专业女法师给我们做引导并全程讲解。
相见有时就是一种缘分。参观快结束时她问我有没有看过《菜根谭》,我说有看过,并且特别喜欢短文箴言。说起文章,似乎就有了共同语言。我认真看她:二十多岁,文静、柔美、博学、亭亭玉立,“我爷爷是1949年来台湾的,安徽芜湖人。”芜湖与南京近在咫尺,于是又多了一份亲近。“你去过芜湖吗?”“没有!”“去过大陆吗?”“没有!”“想去大陆吗?”“想!”“那我们相约南京、相约芜湖。”我看到,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感动、一种向往、一种期待,同时也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,似乎在说,“那会是哪年、哪天的事呢!”
短暂空白后,话题又回到书上。她说星云大师著有一本《佛光菜根谭》,如古时的《菜根谭》一样,言简意赅、词句婉约,富含人生哲理,又具文学优美,文字中蕴藏深远的意义,可以作为做人处事的座右铭。
这样的书我当然求之不得,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本。“能给我签个名吗?”对于我的要求,她显然没有思想准备,现场也没有笔,随行的同志从远处柜台找来一支没有笔管只有笔芯的签字笔,加之台湾女孩特有的捏笔姿势,恰恰印证了“纤笔一支”的样子。“完颜平先生:曲直向前,福慧雙全。葛宜旻,2013.11.14”。
她将在扉页上签好字的书合起,双手递给我:“这是我第一次给人签名!”声音很细,却有很强的穿透力。我藏有一些名家签名的书,但接受一个女孩的签名书却是第一次,甚至后悔让一个素昧平生在佛光山工作的女孩签名是否有些突兀。倒是她的平静、纯真、自然,让我略感淡定而起敬。似乎还有话说,却又不知如何表情达意,我只是反复说着那句“回大陆看看”,她也只是频频点头。
回到车上,我把葛老师签名的书传给大家看。我认为“曲直向前,福慧雙全”不只是写给我的,而是写给我们一行的,写给大陆同胞的。
“曲直向前,福慧雙全”是星云大师2013年写的新年贺词,于人、于家、于民族都是大智慧。葛老师将这两句祝词签在这本书上更是出手不凡,寓意深刻。
这次台湾行,我们无不感到两岸同胞之间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。给我们做向导的廖先生父亲也是从大陆去台湾的,早几年他曾陪父亲绕道香港回大陆,去湖南老家寻根,并陪大陆的“大妈”去天安门,登八达岭。对从大陆来的同胞有着特别的感情。行程中,想我们之所想,助我们之所需,有些他回答不上解决不了的问题,马上打电话给在家里的妻子,他说妻子是他的秘书,他的女儿还亲手为我们每人手绘了一张台湾人文地理图,台北的凤梨酥,阿里山的高山茶,高雄的客家人,花莲的原住民,都标在图上。
廖导说,看到我们就像来了“家里人”。过去这一家人走了一段曲折的路,就好像兄弟俩打了一架,但打完了还是一家人,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怨结,只要兄弟同心,就会化曲为直,一起向前,福慧双全。而他的观点在台湾很有代表性,由此也就可以读懂了葛老师将“曲直向前,福慧雙全”签在书上的一面。
化缘一本书。后来的几天,这本书总是相伴而行。我感到大陆和台湾原本就是一本书,同根、同族、同文字、同语言。两岸同胞正在一本书上书写着经济、文化、人才交流的最新最美的文字。如果星云大师的《佛光菜根谭》能教化众生,渡过生死大海,那么两岸同胞共同书写的这部书,则能化度两岸因缘,跨越那隔断两岸的深深的海峡……
记得那天是星期三,我们先去了日月潭,而后一路向西。导游说,“西子夕照”是台湾的胜景,漫步西子湾堤,欣赏日落最是不可或缺的浪漫,而最美则在落日之前。穿行在风光秀色中,自然欢歌笑语,不知不觉车已驶入境地。“到了!”呵,在车里透过窗,看到红日正羞着脸,吻着海的地平线呢。然而,等我们下车,打开相机时,落日已悄然沉入海面。“早几分钟到就好了!”导游因没把握好时间,发自内心歉意。
而我却被眼前的景致吸引。落日后的西子湾,海风吹拂,晚霞辉映,显得祥和而微妙。鲜明的天空,红火的云朵,海水由深蓝染上一抹玫瑰色泽,让你感觉不到寒意。极目处,深不可测,一艘船泊在天际,随着海浪一漾一漾地,让你的心随之晃动。不一会儿,夜幕低垂,沿岸灯火闪烁,鸟儿鸣叫归家,堤防上游人私语,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而美丽。
没有看到日落固然有一点缺失和遗憾,却不同于伤感和落寞,倒是在想,今日的瞬间将成为来日的过去,瞬间永远不可能还原,即便明天再来,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也不可能看到同样的落日。
懊悔有时也是美,让你揪心和追忆。
宝岛观光,大多走的是环岛线。在东海岸,我们看了台湾高山族原住民的歌舞表演,他们用南岛语系唱歌,也唱国语歌曲。与之交流,一个泰雅小伙子用流利的“普通话”说“欢迎你们,我也是中国人!”引来一片掌声。
到了花莲,廖导说会给我们安排一个集体活动,放天灯。不到巴士海峡,不走台东海岸,不见太平洋的浪涛汹涌,不知大海的宽阔,而不到台湾放天灯,就似乎没有深深体验到过放天灯的感觉。本来,我对放天灯是不感兴趣的,但一起去的同事们,一定让我去看看。凡事,只有经历过方知其味。一到放天灯的广场,就被那里的气氛融化了。差不多有几百人,上百盏天灯将同时点燃。“大家准备好了吗?”“准备好了!”“看谁,心最诚。谁最诚,他的灯就会飞得最快最高最远。”“我最诚!”几乎是异口同声。
接着在灯罩四面写祝愿,“让我们为台湾同胞祈福!”“祝美丽宝岛的明天更美好!”你也可以写下一个自己的心愿。于是,大家纷纷写下“愿家人平安幸福,愿父母身体健康,愿孩子学习进步”等。主持人说放飞后,你还可以许一个心中不愿让别人知道的心愿,我是许了一个,当然是藏在心底的。
“现在开始点灯,倒数5个数”“放!”瞬间,大家一齐松手,一盏盏天灯飞向天空,有的冉冉升起,有的扶摇直上,也有的比肩齐飞。此刻,大多数人,双手合掌,仰望星空,虽然无法知道各自心中祈福着什么,但虔诚却是一致的。那是天灯吗?那分明是一个梦,一颗心,一团火,去问大海、问天空、问星河。直至今天,那盏带着我们一行人祈愿的“天灯”总是在我的视野里高高地远远地升腾。
宝岛风光无处不令我们流连忘返、心心念念。然而,几天的行程却过得很快。在台北机场,廖导与我们一一相拥惜别,眼里含着泪花,而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情愫在无声地涌动。
“坐上动车去台湾”——我也在那动车里,带上我写宝岛的文集,除了再去阿里山、日月潭,还要再去一趟佛光山,请那个祖籍芜湖的法师讲解员再给我的文集签上字。